香奈兒的繪本書屋

        第一次在網路上瞥見黃立佩《永遠》這個作品的身影，就一直尋尋覓覓哪裡可以買到實體書。這是一本由桃源縣政府文化局所策畫的繪本出版品，並不常見於一般書局通路。這兩天終於找到了。書入手，翻沒幾頁我就哭了，先前我只是被它乾淨的畫面所吸引，以及畫面裡的寧靜與淡灰色調的哀傷感，今天終於讀到完整的故事，竟然深深觸動和我非常相仿的生命經驗，令我撫觸書本許久。

        鳥兒是一個小女孩，今年是她第一個只有爸爸陪伴的生日。幾個月前，鳥兒的媽媽在醫院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，向家人道別不久後就出發到另一個世界。半年前的某天，鳥兒隱約聽見醫生和媽媽的談話，就像午間新聞宣佈雨季即將提早到來的主播，「可能有機會再活三個月。」那一整夜，雲不斷經過月亮，窗台邊暗了又亮起，暗了又亮起。如同往年，今年媽媽還是事先為鳥兒訂了生日蛋糕，爸爸去廚房準備盤子時，鳥兒讀著媽媽寫給她的生日卡片………

        如此深遂哀傷的題材，在黃立佩的筆下，無論是文字或是圖畫，都是輕輕淡淡，如鳥，也如書中反覆出現的蝴蝶。但我無法不訝嘆那敘述的精準，與畫作在心理層次上的表現，每讀一頁，都緊緊扣住我的心，覺得自己不久前才經歷過的事（而此生也難以避免還要再面對），被理解，也在藝術裡得到無限寬慰。

        媽媽寫給鳥兒的信裡，提到了簽下放棄急救同意書的勇氣，「希望我們心中都能常留美好。我們都不應該忘記，無論如何流逝的每一條河，總有一天會在大海相逢。」卡片是媽媽住進安寧療護病房後寫下的。生命最終的尊嚴與安寧照護，也許比各種施加於身體的急救，來得更需要讓人潛心思考。這也是本書在藝術表現外，含蓄卻直接地揭露的議題性，甚至應該在親屬共同決定下，不受質疑目光地被選擇。

        四、五年前，我也經歷了和母親的道別。母親還很年輕，卻受病魔襲擾之苦。好幾年的時間裡，我總是覺得，就像所有的感冒或外傷一樣，只要修養就能康復，卻沒有想到身體也有澈底崩潰的一天。然而不堪負載的身體之於靈魂，就像壞掉的衣服，如果再也不能穿，就該釋懷放下，讓靈魂自由。每一條生命的長河，最終都會在大海相逢，在《永遠》這本書裡提到的「常留美好」，也許比勉強留下的痛苦軀殼來得重要非常。

        如今，我自己也做了母親。我常常懷念，並且將我母親帶給我的一切，用盡心力傳承給我的孩子。每一次在為香奈兒選書，我都想起自己的童年與成長，想起母親不曾吝惜為家中一再地添購書本，並放任我在閱讀的書海中遨遊。如果我今天過得自信，有那麼一點成就，懂得世間許多道理，全是母親的灌溉與滋養。我常常在想，從我有記憶以來的母親，就是那麼睿智而聰敏，而且助人無私，我不知道自己在她那樣的年紀時是否也能寬懷大度。如今我也來到了母親生養我的年歲，我也有個正活潑成長的女兒，對世界充滿好奇與熱情，我感覺母親依然陪伴著我們，甚至在女兒身上感受到一些母親的性格與神情。母親在陽台種的果樹與花草現在還蓬勃地生長著，我想她並未真正離開。

        最後我想說的是，為孩子選書，並毋需避諱某些議題，或擔慮太年幼的他們不懂。孩子的心更真純，而不為社會既定的價值所左右，他們的世界比我們更接近詩，並不因為無知而焦慮。他們大方擁抱生命，而且對文學藝術有更高的接受度，這是即使香奈兒還兩歲不到，我在選書上卻從未設限。更另人感激的是，在為孩子選書的過程中，自己受惠也許更多。

        謝謝黃立佩的《永遠》，讓我的靈魂與過往的經驗再一次受到洗滌和安慰。

(寫於2014年12月28日)